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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英国高等法院商事法庭在Alion轮案i中的判决进一步明确了提单首要条款的适用优先于合同其他与之冲突的条款，从而驳回了承运人基于提单合同条款的时效抗辩。
一、案情背景
本案原告是涉案货物的所有人或利益方，被告是定期租船人并为货物签发提单。涉案货物通过"Alion"轮从印度和沙特阿拉伯运往蒙巴萨。该轮在阿拉伯海发生主机故障，由救助公司依据劳氏标准救助协议（Lloyd Open Form, 简称"LOF"）提供救助服务，后船东宣布共同海损。货物于2021年12月抵达卸港。原告于2022年11月通知被告，主张救助费用补偿及单独海损索赔。被告以索赔已过提单第18条规定的时效为由申请简易判决（summary judgement）。
二、涉案争议的主要条款
（一）首要条款（clause paramount）
提单背面条款的第2条约定了首要条款：
- CLAUSE PARAMOUNT
(1)Save where the English Carriage of Goods by Sea Act 1971 applies
the Hague Visby Rules compulsorily to this Bill of Lading, in which
event this Bill of Lading shall be subject to the Hague Visby Rules, the
Hague Rules shall apply and the Carrier shall be entitled to the benefit
of all privileges, rights and immunities contained in Articles I to VIII of
the Hague Rules, save that notwithstanding the provisions of Article III
Rule 8 of the Hague Rules, the limitation sum for the purpose of Article
IV Rule 5 of the Hague Rules shall be £100 pounds sterlingii.
.....
（二）时效条款
涉案提单背面条款第18条约定了索赔时效的限制条款，与涉案争议有关的部分包括其中两段内容，分别简称为"20天条款"和"送达条款"：
- "20天条款"
Any claim against the Carrier for any adjustment, refund of or with
respect to freight, charges or expenses or any claim other than for loss
or damage to Goodsmust be submitted fully documented to the Carrier
or its agent in writing within 20 days from the day when the Goods were
or should have been delivered, failing which such claim will be timebarred.iii
...
- "送达条款"
In any event, the Carrier and the Vessel shall be discharged from any
liability for loss of or damage to the Goods or with respect to freight,
charges or expenses, or the refund thereof or any claim of whatsoever
kind, nature or description, with respect to or in connection with the
Goods unless suit is brought within one year of delivery of the Goods
or the date when the Goods should have been delivered, failing which
all such claims will be time-barred.iv
...
（三）法律和管辖权条款
涉案提单背面条款第24条约定了"法律和管辖权"条款，明确涉案提单适用英国法：
24 LAW AND JURISDICTION
This Bill of Lading and any claim or dispute arising hereunder shall be
subject to English law and the jurisdiction of the English High Court of
Justice in London. The Merchant irrevocably submits to this
jurisdiction.v
三、案件争议与法院判决
本案主要涉及三方面的焦点问题：
(1) 首要条款是否优先于提单第 18条
对该争议焦点，审理本案的Bright法官从六个方面做了分析，认为《海牙规则》中的索赔时效优先于提单第18条的约定：
第一，提单第2条被称为"CLAUSE PARAMOUNT"（首要条款）意味着将《海牙规则》纳入提单所证明的合同中，并且优先于任何与之不一致的明确约定（包括免责）vi。
第二，首要条款未剔除《海牙规则》第III条第6款和第8款。法官认为，虽该首要条款没有纳入全部的《海牙规则》内容，但并入了第III条第6款和第8款的全部内容。法官还指出，该首要条款还明示排除了对《海牙规则》第IX条的并入。所以，法官进一步认为，如果当事方意图时提单第18条有关时效的内容优先于首要条款适用，那么当事人可以明示排除掉《海牙规则》第III条第8款或第6款，但提单条款并没有这样约定vii。
第三，该首要条款不仅仅是一般性地纳入《海牙规则》第III条第8款。法官注意到，该首要条款也对《海牙规则》下的责任限额做了特别约定，并明确约定了在该目的下《海牙规则》
第III条第8款并不优先适用。所以，法官认为，如果当事方不意图使第8款优先适用，则不需要在首要条款里这样表述viii。
第四，法院也指出提单背面条款第9条进一步支持上述解读。该条的第一句明确规定，被告的责任应根据第2条确定。这清楚地表明第2条和《海牙规则》优于其他条款，而不是相反ix。
第五，法官进一步指出，提单背面条款第18条的措辞，虽然包括了"In any event"，但第18条"送达条款"中包括的上述措辞实际与《海牙规则》是一致的，且实际上扩大了《海牙规则》第III条第6款（一年索赔时效）的适用范围x。
第六，鉴于第2条通过首要条款并入了《海牙规则》，并且考虑到第9条，提单受《海牙规则》第III条第6款和第8款的约束。如果原告意图放弃根据《海牙规则》第III条第6款和第8款享有的"宝贵权利"（valuable rights），则其应明确表达。法官也提及RTI Ltd v MUR Shipping BV [2024] UKSC 18所阐释的原则与上述观点是相关联的xi。
综上意见，Bright法官认为，提单背面第18条（包括"20天条款"和"送达条款"）不优先于被并入的《海牙规则》条款。
(2) "20天条款"是否有效
在本案中，被告抗辩认为，涉案索赔不属于"货物灭失或损坏"的范畴，所以应适用"20天条款"。法官首先指出，基于对第一个问题分析，讨论"20天条款"的措辞是否适用于本案所涉索赔已不再是必要的内容，但法官仍然作为"附带意见"（obiter）对此问题进行阐释，并认为本案不属于第18条"20天条款"适用的范围。法官的理由如下：
在the Thorco Lineage案xii中法官Nigel Teare爵士指出《海牙规则》第4条5（a）中"goods lost or damaged"既包括物理上的，也包括经济上的灭失或损坏。Bright 法官认为，虽然Teare爵士的观点并不直接适用于本案，但其中理由可以类比本案，故而提单第18条所指的"货物灭失和损坏"（loss or damage to Goods）涵盖了本案所涉的索赔内容。因此，本案中原告方索赔的经济损失并不属于"20天条款"的适用范围xiii。
(3) "送达条款"是否因与英国法律冲突而无效
被告主张提单第18条包含的"送达条款"并不属于《海牙规则》第III条第8款所指的"减轻承运人责任"的情形，因为第III条第6款对"提起诉讼"的具体程序持中立（neutral）态度。但法官不同意该观点，认为若允许该观点（即若允许通过条款约定"仅在实际送达或取得管辖权时视为诉讼提起"），则逻辑上亦无法排除其他不合理情形——例如约定"除非猪会飞或英格兰赢得世界杯，否则诉讼不视为提起"xiv。
同时，法官也指出，被告的上述观点未考虑合同解释的整体性原则，尤其是提单第24条明确规定适用英国法及英国法院管辖内容的作用。根据英国法律程序，诉讼以签发索赔表格（claim form）为起点。基于此前提出发，提单中的"送达条款"显然具有减轻承运人责任的效果。在本案中，该第24条若适用，将直接导致原告因送达延迟而丧失索赔权。因此，法官驳回这一论点。xv
四、评析
(1) 提单中首要条款的作用
首要条款是海运提单中常见条款之一，其核心功能为将海上运输领域的国际公约或特定的国内法并入提单合同，例如通过条款明确《海牙规则》或其他强制适用的有关海上运输的国内法作为提单条款的一部分，而非单纯的对提单适用法律的选择。英国法院判例也明确了首要条款的效力在于"覆盖与之冲突的条款"。首要条款的实质是将《海牙规则》的强制性义务合同化。
一般而言，当普通条款（如免责条款）与首要条款冲突时，后者优先适用，确保承运人无法通过合同自由或适用的某些国内法来规避强制性责任。在本案中值得注意的是，法官的分析仍依赖于首要条款与其他条款的具体措辞来分析二者的优先层级。因此，并入的国际条约的任何规定是否会优先于提单中其他条款的适用，则会因个案提单措辞差异而有不同结论。
(2) 索赔时效的可约定性
我国《民法典》明确规定诉讼时效为强制性规定，禁止当事人通过约定延长或缩短时效期间，且不得预先放弃时效利益（《民法典》第197条）。相比之下，虽然英国法允许合同双方在法定框架内约定时效条款，但英国法院案例仍认为此类时效利益系当事人的重要权利，从而需以"明确语言"排除法定规则的适用。Bright法官在该案中提到了2024年著名先例 RTI Ltd v MUR Shipping BV [2024] UKSC 18一案xvi中法官指出的原则" clear words would be necessary for MUR to be required to forego that valuable right, including making clear the circumstances in which that would be so requir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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